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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憐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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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至言的信,謝清豫沒有拆,也沒有回他任何消息。大約因為沒有收到回信,隔天,他到王府來了,謝澤派人請她過去書房。她知道陸至言在,煎熬之中,選擇了不去見他。

比起想與不想見陸至言,謝清豫更多的是感覺到心亂如麻、不知要怎麽辦,也不曉得見到他要說什麽。這一次事情,他必然也已聽聞,其中利害只比她更加清楚。

如果沒有聽過皇帝陛下的這些話,謝清豫或暫且可以真的安慰自己,不見得會變得那麽糟糕。但既然特地派人請她進宮去,特地與她說得許多話,她明白多少是要她有所準備的意思。

真的到那一步,認真的考慮過,謝清豫發現自己不希望陸至言為她做什麽。好不容易他才遠離苦痛,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,陸家以後還得靠他撐起來,他的家人都需要他……

她不希望他為一件無法挽回與改變的事,去做一些無謂的犧牲。陸至言堅持來王府求見她而她沒有見第三天晚上,近乎整夜輾轉難眠,卻讓謝清豫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找回一絲平靜。

只是,當她想起陸至言,想到他願意重回朝堂,是因為覺得如若逃避退縮便無法保護任何人,又止不住覺得擔心。謝清豫很擔心這件事情會打擊到他。

想到這些,唯獨她在這個時候卻不見他,謝清豫開始變得後悔。該去見一見他,和他好好的說一說、說明白。不管遇到什麽事,選擇逃避都無疑是最不能解決問題的下下策。

謝清豫終於想定要去見陸至言,然而邊關一封急報快馬加鞭送至長安,她才幡然醒悟這件事比她以為的還要嚴重太多。被送到建和帝面前的其實是一封戰報,是南詔十萬大軍壓境,直逼桐城,一副要大舉入侵大晉的架勢。

南詔使者向建和帝請求賜婚被拒只短短幾日,而邊關戰事消息送到長安難免需要一些時日,這意味著在此之前南詔已然有所動作。那麽,請求賜婚、要和大晉聯姻絕非這一行人的目的。

謝清豫意識事情的嚴重性,不單單在於這封急報,更在於此後,南詔使者囂張的第二次對建和帝提出賜婚的請求。這一次,仍如前一次專程點靜和郡主的名號。

求娶她不是南詔三皇子本意,脅迫建和帝、脅迫大晉才是。

這是謝清豫遲遲明了的東西。

賜婚一事,建和帝如若不允,南詔可借大晉不願與南詔交好為由挑起爭端。建和帝如若允了,無異遭受南詔的威脅,被迫與南詔低頭。假使南詔的三皇子在大晉出事,南詔仍能以此為借口向大晉宣戰。

謝清豫隱約明白過來,這個人在長安故意隱瞞自己三皇子身份而又無懼無畏的真正緣由。他在來大晉之前或已部署好一切,無論自己屆時出事、不出事,都不會影響到大局。

建和帝是不是對今日局面有所預料,謝清豫無從得知,但感覺得到,如果有和平解決的辦法、避開戰爭,會是他所樂於看到的。假如有人需要為此犧牲,那麽那個人也該懂得大局為重的道理。

面對南詔此番行徑,朝堂之上,大臣們亦有不同看法與見地。

一面是南詔的一系列行徑過於挑釁,區區一個小國,卻完全不把大晉放在眼裏,因而部分朝臣主張陳兵南詔,以揚大晉國威。

一面是南詔分明有備而來,不知究竟有何陰謀,冒然反攻,恐怕不慎陷入南詔的圈套,且戰事一起必然百姓受苦,因而也有部分朝臣主張以和為貴。

除此之外,有認為兩種說法都有理的、有認為該以靜制動的、有既不讚成出兵也不讚成和親的……各有各的說法,但這一部分人究竟只是少數。

面對大臣們的爭論,建和帝未置一詞。然而在下朝之後,他將太子謝昭喊至自己的禦書房,兩個人在禦書房裏待了足有半天時間,外面的小太監聽到裏面頻頻傳來爭吵的聲音。

謝清豫再一次應召入宮,是在南詔使者又請求賜婚的第三日。

彼時,建和帝尚未與南詔使者任何答覆。

謝清豫依舊在勤政殿見到的皇帝,卻與上一次有所不同。因為這一次,建和帝躺在床榻之上,臉色不是很好,看起來像是生病了、身體抱恙。

沒有見到建和帝之前,謝清豫對此全不知情。知道了,也大致能猜到約莫是顧忌南詔的人,故而將身體不適的消息壓下去沒有張揚,以免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。

謝清豫與靠著明黃色繡龍紋引枕、半坐在床榻上的建和帝見禮,免禮之後,被他招手過去。她應聲行至榻前,皇帝吩咐宮人賜座。宮人迅速搬來一張玫瑰椅,她便乖順在一旁坐下。

不久之前虎虎生威的皇帝陛下,此時臉色幾分蒼白,看得見的憔悴。謝清豫不過匆匆看得兩眼,又垂下眼,聲音很輕問:“皇伯伯身體不舒服嗎?”

在謝清豫小的時候,建和帝教她喊的皇伯伯,她乖乖巧巧的喊了,並且一直喊到及笄那一年。及笄之後這幾年,謝清豫很少用這個稱呼,可她心裏,始終是待他親近也尊敬的。

謝清豫不是不知感恩的人。

皇帝陛下待她的好,她不會否認,與其他任何事都無關。

建和帝聲音微啞道:“禦醫看過,不礙事。”

謝清豫點了一下頭,一時噤聲。

建和帝偏頭看著他,忽然說:“豫兒,朕是真的老了,越發不如從前。”

謝清豫搖頭:“陛下正當年,一點也不老。”

建和帝輕笑一聲:“歲月不饒人,這幾日朕在想,差不多是該服老了,這種事情也勉強不得。何況,身體確實不行了,昭兒也到這般年紀,已半點都不由朕。”

“豫兒,朕或許時日無多了。”他沈沈與謝清豫道,“正所謂,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,任何一個國家的安定都來之不易。但朕終究是希望,能夠將大晉好好交到昭兒的手裏。”

“朕可以答應你,待你出嫁南詔,睿王府會比過去更好。若你不放心陸至言,朕也可以為他物色一門好親事。或是還有放心不下的,朕都會盡量滿足。”

盡管知道不可能,謝清豫卻試圖動搖建和帝的心思。她微紅著一雙眼,看向眼前這位萬萬人之上的帝王,幾近哀求說:“皇伯伯,您是看著豫兒長大的,豫兒也敬您愛您,對不起,豫兒真的不想嫁給那個人……”

“豫兒,”建和帝語氣肅然,“當初,朕也可以不放過陸家。”

一句話,令謝清豫徹底低下頭去,訥訥然說:“靜和逾矩了,請陛下恕罪。”

建和帝眼底閃過一絲哀痛,又止不住輕咳兩聲,半晌緩下一口氣道:“豫兒,朕明白你心裏委屈。然而事到如今,朕也沒有選擇。希望你……日後不要怨朕。”

此時此刻,謝清豫已然什麽心思都歇了。

安靜的聽完建和帝的話,過得好半天,她才能重新開口。

她對建和帝懇求道:“陛下,我嫂嫂快要生產了,至多半個月時間,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會出生。我有些擔心,可不可以,哪怕稍微晚一點兒,一點兒就行。”

如果說要求,那麽她向建和帝提的要求只此一個。

其他什麽都沒有,也不敢有。

謝清豫擔心和親的事被馮嫆知道以後,會對她產生刺激。馮嫆如今也到了關鍵時候,容不得有任何意外。晚一點兒,等她把孩子好好生下來、母子平安,到那個時候哪怕知道了,也總是比現在好一些。

出嫁南詔成為定數,身處事件中心的謝清豫對這件事沒有想法。建和帝的一句,當初也可以不放過陸家,輕易讓她徹底屈服。大概,是她太過貪心,太驕縱了。

回到王府,謝清豫先後見過自己的父親、母親還有哥哥,也和他們說把事情先瞞著馮嫆,別讓她知道為好。之後,她回到琳瑯院給陸至言寫信。

一封信寫得從未有過的簡單,謝清豫只在信裏說要和他見面,約在第二天。信送出去不到一個時辰,便收到回覆。陸至言的回信更簡單,孤零零的一個好字,字跡潦草,似乎回得著急。

翌日,早朝上,建和帝應允南詔使者請求賜婚一事。

旨意既下,別無更改。

謝清豫去陸府見陸至言,像上元節那天一樣,仔細的打扮過。其實沒有心情,可想到以後多半不能這樣見面,想給他留下一點好的記憶,還是這麽做了。

到陸府時,時辰尚早,不過謝清豫順利見到陸至言。大約他才下朝,一路匆匆趕回來,也沒來得及回房換一身衣服,身上還是一襲朝服。

謝清豫好奇他穿朝服的樣子很久了,這會兒更仔仔細細的看。緋色青緣衣袍襯得陸至言面龐如玉,他戴進賢冠,系銀腰帶,腰間佩戴黃玉與三色花錦綬,腳下一雙黑色靴子,若臉色好看一些會更神采奕奕。

他們到陸府花園裏的荷池旁邊說話,仆從都退下了,無人打擾。天氣寒冷,荷池空蕩蕩,連只魚兒也不見。謝清豫看著池子,陸至言看著她,卻沒有出聲。

“抱歉,前一陣子沒有與你回信,也沒有同你見面。”想要和陸至言好好說,是以謝清豫先開的口,“今天同你見面,是想和你好好說一會兒話。”

陸至言嗓音有點低,語氣透著低落之意:“我以為你不見我也不回我的信,是在生我的氣,因為我沒有早點兒上王府提親。這件事,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“不是……”謝清豫沒想到他會這麽想,連忙否認,“不是這樣,我沒有怪你。那幾天我自己有些混亂,也不知道見到你要怎麽辦,就沒敢見你。”

陸至言微微皺眉:“不會有事的,我一定……”

“不要。”他一句話尚未來得及說完,被擔心他要做傻事、怕他會自毀前程亂來的謝清豫慌亂中截斷,“至言,你先聽我說。”

謝清豫語速很慢,語氣格外認真說:“去年春天和你一起出游,回到長安和你見面、給你寫信,上元節能和你一起看花燈,還有像現在這樣和你說話,我心裏都是高興的。我覺得,這些是我一輩子都會珍藏的記憶。”

“其實從一開始,我希望的便是你能夠好好的,到今天也還是這樣想。雖然可能只能走到這裏,但是有那麽多回憶,想一想,也不錯,起碼比沒有好一點兒。”

“還記得你娘說過的話嗎?她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,你不要忘記。你也要記得,你還有家人,還有很多人需要你,不能做傻事,讓他們傷心難過。”

謝清豫見陸至言一直沒有應聲,禁不住朝他看過去一眼。

一眼之下,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滿目哀慟,她承受不住,唯有飛快移開眼。

謝清豫垂下眼,摸出陸至言給她那個雕花木盒。

把盒子遞到他面前,她說:“想來想去,還是該把它還給你才好,不能強留。”

陸至言瞥一眼木盒,沒有伸手接。

謝清豫只得說:“還記得你欠了我兩件事嗎?”

握住陸至言的手掌,把雕花木盒強行塞到他手心,謝清豫說:“第一件事,把它好好收著。等到以後有機會,交給一個可以好好保管它的人。”

“第二件事,好好生活,好好吃飯,照顧好自己,千萬不要做傻事。其實我想說讓你忘記我、不要想我、不要惦記,好像沒有什麽用,不過,要是將來遇到合適的人,不要拒絕。”

謝清豫看向陸至言,低聲道:“你說過,會答應我的。”

“你也說過,不會為難我。”陸至言低啞開口,“我做不到,也不會答應你。”

謝清豫聽明白他語氣裏的倔強之意,心中抽痛。她當然知道,命運何其殘忍,不論是對她,還是對他。以為一切在變好,卻幾乎當頭棒喝讓他們不得不清醒。

“不要任性。”謝清豫輕聲和他說,“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陸至言眼眶泛紅看著她:“你今日放棄我,我就永遠不會好了。”

不放棄要怎麽辦?能怎麽辦?難道要因為她不肯嫁,讓那麽多人都不好過嗎?何況……何況她的親人,連同他,都被別人拿捏在手裏,她不能看著大家有事啊。

謝清豫心裏著急,也急紅了眼,急急沖陸至言說:“我沒有放棄你,我放棄我自己行不行呀?我沒有辦法,只想你們好好的,我真的沒有辦法了。我知道,是我不好,那天不應該多管閑事,就不會被盯上,不會變成現在這樣……”

眼淚一串一串落下來,根本控制不住。

謝清豫擡手去擦,卻沒有用處。得知可能被要和親南詔的時候,夜裏輾轉難眠的時候,甚至昨天從宮裏出來,她都忍住沒哭,這會兒卻再也止不住。

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一瞬爆發,讓人喘不過氣。她以為陸至言會明白她的難處,她以為他會懂她想和他好聚好散的心情,他卻偏要這樣讓她放心不下。

滿腔委屈洶湧泛濫的一刻,一雙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肩,將她抱到懷裏,謝清豫想拒絕,可拒絕不了。陸至言堅硬的胸膛,陸至言的體溫、陸至言身上如松如柏的氣息、陸至言的心跳……

與陸至言有關的一切,都讓她如此的貪戀,如此無法抗拒。可這樣溫暖、這樣美好的懷抱卻永遠不會屬於她,從此都不會有機會了。

這般想法閃過腦海,謝清豫剎那清醒。她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對的事,想要離開,反而被陸至言抱得更緊,於此一刻,他的聲音也響在她的耳邊。

陸至言帶著些許哽咽,和她說:“豫兒,對不起。”謝清豫心疼得一塌糊塗,想搖頭,想說他沒有對不起她,可是一味的在流淚,竟是說不出半個字。

以前,謝清豫不信命,也不信什麽造化弄人、有緣無份。

今時今日,在陸至言懷裏流淚的這一刻,她屈服一般的終於相信了。

也許,他們只能一起走這麽一段路而已。

如今路走到盡頭,便該散了,她卻終究十分貪心,想多貪戀哪怕片刻的時間。

謝清豫哭到整個人都怔怔的,不知過了多久,感覺陸至言溫熱的手掌小心撫上她的臉頰。她順著他的動作擡起頭來,眼底未散盡的茫然,呆楞楞的模樣。

下一瞬,又感覺他柔軟的唇觸碰她的臉頰。他小心翼翼幫她吻去淚痕,又吻上她的一雙眼睛。他的動作如此溫柔,充滿愛憐,像在對待什麽稀世珍寶。

她只顧得上閉著眼,手指緊緊揪住他的一件衣袍,因為他的憐惜,身體止不住開始發顫。恍惚之中,謝清豫感覺到陸至言重又親吻著她的臉頰。

一個又一個吻不停落下來,幾息之間,終於落在她的唇上。唇齒相觸的一瞬,她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,可是依舊舍不得拒絕。

那一刻,謝清豫手足無措。

唯一能夠做的,唯有一雙手臂更緊的抱住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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